事情是這麼開始的……

 

A030_過動媽咪VS.蜜蜂兒子.jpg  

九月的濃霧籠罩在金門大橋上,我開著我那被撞得坑坑巴巴的棕色普銳斯(Prius)油電混合車往南疾駛,旁邊坐著大兒子,後座還有一個小兒子。

該死、該死、真該死!我又遲到了!

我緊急轉彎,還好沒錯過通往二八○號公路的出口,然後加足馬力往矽谷方向衝去。兒子們今天又因為什麼「教師發展日」不用去學校上課,我打算把他們送到爸媽家之後,先和朋友喝杯咖啡,然後再去跟某位要我幫忙擬演講稿的創投家碰面。可是我太晚出門了,等會兒一定沒時間跟老爸、老媽好好打聲招呼,他們免不了會賞我幾個白眼,然後又是搖頭、又是嘆息。

啊!為了仲裁這對兄弟的爭吵,我把頭轉開,結果差點撞上前面的車。我們家經常是吵來吵去的,除了我先生傑克,他總是氣定神閒、不慍不火,而我們母子三人則是屬於喜怒無常、很難伺候的那一種。尤其是剛滿十二歲的大兒子,巴茲,他完全驗證了以前在我成長過程中,老媽常幸災樂禍碎碎念的那句詛咒:「總有一天啊,你會有個跟你一樣的兒子。」一個愛找麻煩的討厭鬼,這就是她的意思,一個永遠急急忙忙、不肯接受「不行」的人。

除了這點,當然還有很多別的事情被我媽說中。三年前,巴茲(這是我幫他取的小名,因為他對我的影響就像被電流一樣給「叭滋」地電到一樣)被診斷出罹患「注意力不足過動症」(ADHD),順道附帶「對立性反抗症」(ODD)。前者表示他有注意力不集中及自我控制不良的問題;後者則表示他是個討人厭的傢伙。

重點是我有個被診斷有精神問題的小孩,而我也被證明了是這個問題的一部分,就叫它「診斷性嫉妒障礙症」(diagnosis envy disorder)吧。但巴茲後來出現的狀況,讓我想到應該跟Y博士確定一下,他是我從二十幾歲就開始看的精神科醫師,我想問問他,我在臨床診斷上是不是也可能有注意力不集中的問題。他說他是這麼認為的,果然如此。

透過這個名稱複雜拗口的新疾病,重新檢視我們的生活之後,總算可以解釋我家長久以來的混亂,但到目前為止,我們並沒有做什麼來改善這種情況。不過,我也不是沒試過,就像最近,我鼓勵家裡的每個人都要服用魚油,就連四平八穩的傑克也不例外。因為研究顯示,魚油對大腦的健康情緒的安定很有幫助。

突然,巴茲開始在座位上不安份扭動起來,一邊用力拉扯他的道奇隊球帽,一邊喊著:「我要喝咖啡!」

「喔,巴茲,」我立刻回說:「你知道咖啡對你不好。」

「我要喝咖啡!」

他從來不喝咖啡的,好吧,我承認給他喝過一次或兩次。但咖啡到底會不會阻礙發育啊?

「咖啡或可樂!」他怒吼著。

我讓巴茲坐在前座以免對後座的弟弟,今年才九歲的麥克斯,造成任何身體上的傷害。有時這方法行得通,但如果他真的抓狂的話,他就會開始往後座丟東西,或者突然把椅背放下,故意撞擊麥克斯的膝蓋。會是現在嗎?我的心臟不安膨脹著,好像壓迫到我的肺了。

「這兩種飲料對你都沒好處,而且你也知道我們現在不能停車。」我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,同時變換車道,超越一輛開得較慢的車。我的口氣真是平靜得不得了啊,給自己掌聲鼓勵鼓勵!

「我們現在在高速公路上。」我又說。

「咖啡!」巴茲吼道。

碰!我的大腦天旋地轉,當初果然不該給他喝可樂的。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啊?可以確定的,孩子們的慶生會上一定會出現可樂;況且小孩過了三歲以後,父母基本上就管不動了。可是這也不能當藉口,因為我自己就好幾次用汽水賄賂他,要他表現好一點。還有,當然啦,我也曾經在他面前喝健怡可樂……,我真是個糟糕的母親!可是萬一他真的需要呢?我自己就絕對需要來上一罐。這會不會是他想用來集中注意力的方法?還是說,他只是存心想再一次惹惱我?

喔,老天,不管我中途有沒有停車,我絕對不可能準時了。好極了,第一次跟新客戶開會就遲到。我什麼事都做不好!還有,我幹嘛一定要跟彼特約在今天見面啊?我應該利用這段時間,把我那本關於塑膠汙染的新書企劃寫好,我答應經紀人上個月就要交稿。就在這年秋天,美國參與了兩場戰爭、面臨全球經濟危機,正進行歷史性的總統大選。在巴茲生氣的關上收音機的前一刻,我聽到的新聞是本週股市又下挫了三百點。對退休基金來說損失還真不小啊!但我又何必操這個心,因為此時此刻漂浮在大海中的塑膠垃圾,正不斷釋放丙二酚(bisphenol-A)什麼鬼的,進入我們的食物鏈,而喜瑪拉雅山的冰河也在不斷消融,威脅幾億的亞洲人將來無水可用,更別說加州的積雪已經……。

但巴茲依然故我地吵著說:「我要喝咖啡!」

我愛巴茲、也愛麥克斯,這份愛強烈到連我也常常被自己嚇到。因為有了他們,我才能成為一個更好的人。為了他們,現在的我對自己最大的期許,就是能為他們兄弟倆樹立行為典範。

「閉嘴!閉嘴!閉嘴!」我咆哮著。

「媽媽,」坐在後座的麥克斯突然細著聲音說:「魚油好像沒效吔。」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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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的日子很少有一帆風順的時刻,但就在此時,就在我的思緒亂成一團之後,我深吸一口氣,擠進高速公路的出口車道,我已經決定好明年要做什麼了。無庸置疑,我終究還是寫不成那本討論塑膠汙染的書了,雖然塑膠汙染的議題非常重要,但現在有個更急迫的計畫,佔據我有限的注意力,那就是在巴茲即將邁入青少年階段的最後這一年,我想知道巴茲和我能不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、控制自己激動的行為。

一個大膽的想法就此誕生。如果我能用一整年的時間致力於這個目標——一個注意力不足的母親用一年的時間、拋卻其他工作,全心致力於尋找最好的方法,來幫助她注意力不足的孩子。換句話說,就是用一年的時間關注在注意力的問題上。

趕上最後期限向來是我的強項。我當了二十幾年的報社記者,在生理時鐘敲響最後一刻的三十八歲、還有四十一歲時生小孩。我看著巴茲,不管如何,現在的他偶爾還會想跟我在一起,這提醒了我,我頂多還剩一年的時間,可以教他一些我想教的、而他也願意學習的事物。

儘管現在看來還是混沌不清,但或許我們兩個都可以透過注意力不足這個觀點,學習到什麼。也或許我可以藉此解開自己這輩子為何如此大起大落的謎團—要不就是把事情搞砸、要不就是大獲成功;總是高價買進、低價賣出,簡直就跟—巴茲一樣,總是渴求著衝突與咖啡因。搞不好也可以用來解釋,為何在我粗心的錯誤報導被求償一千一百萬美金之後,竟得到普立茲獎;在我實現自己從小的願望,成了一名駐外記者之後,卻落得在尼加拉瓜首府馬拿瓜(Manaqua)追逐剛當選的總統時,跌進人孔洞裡斷腿的命運—對了,我有說過她當時是拄著拐杖的嗎?

我希望這個新的參考架構可以幫助我了解,為何我和巴茲之間有這麼多的衝突。經過大半輩子對自己的聰明才智惶惑不安之後,我終於可以在知天命之年,好好的運用它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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